本文系李泛2018年应《人像摄影》杂志总编丰硕相邀的访谈，刊发在《人像摄影》  2018年第10期，P68-P77，共10页。采访：丰硕；摄影：李泛，选自李泛丝路影像系列。

Q：这组图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？

李泛：2018年4月到5月拍摄于希腊、意大利两国的雅典、罗马、佛罗伦萨、米兰、威尼斯等五城市，都是街头抓拍。

Q：看到这些片子时，感觉街头就像一个遍地故事的场所，瞬息万变且又有着无尽的可能性，您是如何发现并捕捉的呢？

李泛：摄影师一定要有浮想联翩的思维，走在街上，看到景、物、人，要在最短时间内，用生活经验和阅历串起一个故事，创编一部舞台剧，并用三维空间思维方式，立体捕捉。在技术方面，要做到精准，弹无虚发，必须使手中相机成为你身体的器官，这样就不会看到想要场景时手忙脚乱地考虑各种因素（技术）。

摄影师要具备戏剧化语言表达方式，在大脑里把现实生活当作舞台，把人物看作演员，场景事件看作故事情节。将舞台、演员、故事情节三者有机联系，在行走中寻找适合的主角演员。一旦锁定主角，将脑子里的故事情节迅速编剧本，刷新重构新的影像。

在街拍抓取中，并非简单的按动快门定格，在定格刹那做出你的判断最重要，因为判断决定价值。做出判断后，选择什么时机按快门，这就是站位和角度问题。如果三维空间把握不好，有偏差，可能就会使主体、陪体、背景产生冲突。这种图像语言的冲突，会导致影像视觉语言滑落，视觉失焦，从而葬送心目中画面，是摄影一大忌。这就是我所说的站位决定成败。

做出判断与站位后，就是瞬间问题。瞬间不是事物瞬间，是场景相互借鉴而产生的新意义，搭建起新语境，这就是借天象地象物象改变事物意义，使之产生全新意境。将判断、站位、瞬间三者一气呵成，这最能够考量一名摄影师综合素质及捕捉能力。没有哪个固定瞬间、固定机位、固定场景是最好的，摄影是一门不可言说的语言。

街头抓拍最能体现摄影师思想深度、艺术造诣、表达功底和镜头语言瞬间整合能力。

Q：较以往的纪实风格，这次作品感觉有了很大的变化，是怎么考虑的？

李泛：风格都是别人贴的标签，我从来没考虑过风格，也不会给自己定风格。我最怕风格，因为风格即意味着定式，这种定式就是艺术上结壳，是其语言表达穷尽的表现。所以，我始终在破、新、立上下功夫，破则新，新则立，不破不新，很难树立新的影像“泛式”。

我每一次拍摄都力求有所突破，哪怕一丁点儿。我的风格是潜藏在内心的、对不断变化风景带来的新冲击与新感受，是一种对生活重新架构的自然流淌。我不会用某种风格框定，也不会预设风格。

Q：这类街头抓拍在技术方面一般需要注意什么？

李泛：拍摄时掌握大原则，根据天气晴阴及季节变化不同，将大自然舞台设定为场景，心里布光。你的光影在你心里，选择权在自己。

明暗对比，虚实对比等在拍摄时我从不考虑，我更需要影像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实的，越实信息量越大，语言越丰富。如果为明暗而明暗，为虚实而虚实，那就是技术优先。当思想优先的时候，一切技术都暗含在思想背后，为你的思想表达服务。

莫将技术错当艺术，一切技术手段都是为艺术服务。当影像感动你的时候，一切技术都因影像的感动而忘掉。前提是你必须熟知手中武器，因为武器就是你的身体器官。

Q：听说其中有的作品已经被当地藏家收藏了，他们喜欢什么样的照片作为收藏目标呢？

李泛：灯下黑问题，其实每个人都会不同程度发生灯下黑和视觉疲劳。我用东方视角创作，我的摄影语言与表达与他们纯西方粗线条表达不同时，这种陌生视觉新鲜感对他们产生收藏欲望。

藏家收藏的不是作品，收藏的是艺术家思想。我生活在文化底蕴深厚的西安，接受帝王之气的熏陶和秦人尚武的习染，在摄影创作中，不自觉地有了狼性镜头语言表达方式和浑厚端庄的气质，再加上对生活细腻观察，画面呈现上从骨子里透射着对影像近乎完美的追求。就是这种地域文化与生活情感，造就了我特有的东方“泛氏”画面性格。

从影37年来，我始终致力于使每一张影像都能够记录特定瞬间，同时具有仪式感。影像仪式感是我不懈的追求。仪式实际上就是形式，形式为内容服务，内容反作用于形式。如果影像没有仪式表达，也就失去了庄严，没有形式和仪式感的影像很难成艺术品。

艺术品收藏，第一收藏历史，第二收藏悬挂性，第三收藏思想。摄影作品是摄影家整合现实场景中所发生的事件，通过镜头语言运用，用技术完善思想而框定的，但框定的只是作者思想的三分之一，思想的三分之二是在四个边框以外。

Q：有不少照片是低角度或构图比較隨意，是不是为了不被发现而采用的偷拍方式？

李泛：街拍时，与主体无关的或者干扰主体的人，常常会进入镜头。这时候，利用现代化技术相机，比如我这组照片是用索尼相机拍的。索尼相机最大特点是，无声，小巧，就如将军拿着手枪，可以点射，近距离“杀伤”身边所有 “猎物”。同时索尼相机翻屏特点，举高降低都不会使拍摄体态过于夸张，引得被拍对象注意。

Q：我一直觉得会拍照的人一定有优秀的镜头感，即便是貌似随意，也透露着独特的眼光，您认为如何培养这种素质？

李泛：摄影师镜头感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，过去有人常说，摄影家是用子弹打出来的。可是根据我多年的实践经验，用子弹打出来的只能是匠人，不是艺术家。

镜头感是摄影师综合素养集中体现，学摄影要更多关注摄影以外的书法、美术、哲学、美学等艺术门类及学科领域，就事论事论不了事，要跳出就事论事以外论事。

钢筋水泥产生不了影像，我们摄影人要怀揣真切朴实之心，在生活中挖掘内心世界属己的影像，放飞思想，让影像自由表达， 让影像拥有恢宏、大气、深刻、厚重的气质。

米兰﹒昆德拉在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上写道：

“最沉重的压着我们，让我们屈服于他们，把我们压在地上”，其实当我们被压在地上时，也是最接近生活的时刻。于是，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就了最具强盛生命力的影像。没有负重的话，人就和空气一样，会迷失方向。所以，人要有担当，有责任，有负重，才能自由地凝视生活，凝视社会，凝视生命，甚至凝视灵魂。”

原文链接：名家新作 - 摄影，是门不可言说的语言